走进这家开在医院里的咖啡厅，会不由自主放轻脚步。

没有背景音乐，没有人声喧哗，大多数时候只会听到打奶泡的“嘶嘶”声和咖啡器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。顾客用笔写下需要的品种，店员微笑着点点头，几分钟后，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现做咖啡。

店员大部分是听障人士。他们用微笑，代替了言语。

(资料图)

咖啡厅的名字叫做“一角”：每卖出一杯咖啡，会有一角钱捐到助残基金会。此外还有一层含义：残疾人是社会缺失的一角，他们希望用一杯温暖香浓的咖啡，补上缺失的部分。

无声的点餐 用手语打出的“谢谢”

在“一角”咖啡厅，该如何正确点餐？

一位年轻女士走到点餐台，迎面而来的，是咖啡师张凌云清澈的笑容。她用手礼貌地示意：这是价目表，请过目。前方还有一块牌子：“我们听不见，麻烦您手写需求，谢谢。”

女顾客浏览了一遍菜单，在手写板上写下“拿铁，堂食”。

还没等顾客将手写板展示给她看，张凌云就已经瞄到了上面的字。她俏皮地点点头，比了一个“OK”的手势，迅速录入系统、收款、打票，一气呵成。再拍拍同事曾政的肩，用手语告诉他顾客的需求。

这位曾获得过全市残疾人咖啡职业技能大赛冠军的小伙立即动手，行云流水，很快一杯现磨咖啡诞生，他还用奶泡拉出了一个独角兽图案。

张凌云将热腾腾的咖啡递给顾客，并将四指轻握，拇指往下按——这是手语的“谢谢”。

整个过程顺畅、快捷。女顾客接过咖啡后微微一笑，也连说了好几声谢谢——虽然张凌云听不见，但她从对方的口型和笑容中读出了一切。

另一位顾客在点单后，教年幼的女儿学着打出手语，对咖啡师们说“谢谢”。看到母女俩比划出的“谢谢”，张凌云和曾政都开心地笑了，眼睛里有亮光。

咖啡打开了新的世界

其实，就在半年前，张凌云的笑容远没有现在这样多。

她曾在一家知名快餐连锁店打工，因为听力障碍，主管担心影响出品速度，安排她上夜班做炸鸡。

上夜班辛苦她倒不怕，但并不喜欢这份枯燥乏味的工作，仅仅只是一项谋生手段。其他同事说笑时，她无法交流，只能落寞地待在一旁。

她想冲破一成不变的生活，但有一堵无形的墙，始终挡在面前。

张凌云尝试换工作，求职时却处处碰壁——只因听力障碍，被多家单位拒之门外。

看到咖啡师培训，她立即报了名。那段时间夜晚上班，白天培训。每天休息时间极少，但她坚持了一个月，完成培训，还被评为优秀学员，顺利通过了人社局组织的职业技能鉴定考试。

和健全人一起参加的考试，培训班11位听障人士，最终10人通过。张凌云与一起过关的小伙伴们打着手语为自己加油。“我听不见，不能说话。那又怎样，我同样可以成为咖啡师！”

新的世界，从此打开。

在培训班，她还结识了同为聋人咖啡师的曾政，曾获重庆“巴渝工匠杯”技能大赛咖啡组冠军，代表重庆去各地参赛。曾政之前是一名变电厂工人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咖啡，不仅收集有多款豆子，为了尝试做出更好喝的咖啡，他不断琢磨，还远赴泰国挑选咖啡豆。

“咖啡豆除了有苦涩的味道外，还有酸甜、花香甚至坚果味、巧克力味，这特别像人生，苦中有甜、先苦后甜……”

多方伸出手  弥补缺失的“一角”

光有技能还不够。他们需要一个平台去发光。

“残疾人也是社会的一角，他们需要被看见，我们要让他们感受到更多的温暖。”朱佳云是“一角咖啡”创始人，也是重庆圆梦助残公益服务中心负责人。

他在部队多年，汶川地震时曾带连队去绵竹抢险救灾，亲眼见到灾难中，健全人变成残疾人后的绝望和无助。他们得到了心理疏导，更需要长期持久的关爱。面临各种障碍，要如何应对未来的人生？

退役后，他对这个特殊群体倾注了大量关注。接着又辞去政府机关稳定的工作，创办助残公益机构。

咖啡馆是近年来备受关注的赛道，对于接纳听障人群就业有很大优势。最早一批“无声咖啡厅”采用商业运营，通过出其不意的营销打造品牌，招商引资。回报快，但投入大、风险高。这几年，他见证了多家“无声咖啡”的启动和衰败。

“帮助残疾人就业，如果抱着纯盈利的心态，大多干不长久。”

而“一角咖啡”采取“公益+商业”助残模式。由残联、社区、公益组织三方联合打造：残联提供政策扶持和技术指导，社区提供场地、设备，公益组织具体实施运营。

这便是“一角咖啡”的诞生。由上清寺街道一社区提供培训和运营场地，朱佳云找来专家培训聋人咖啡师。2个月的试营业，卖出饮品2000多杯。

“其优点在于轻资产运行，政府解决了残疾人就业，公益组织实现了自我造血，社区实现了治理创新，实现了三方共赢的良好局面。聋人咖啡师也得到了相对稳定的工作岗位。”在这里，他们不用过多算计成本，只需考虑用心做好每一杯咖啡。上乘的原材料，精致的产品，吸引更多顾客前来消费，形成良性循坏。

这个帮扶残疾人长期就业的平台“多赢”模式初见成效，有了更多机构愿意献出爱心。

位于两江新区的松山医院便是其中之一。他们主动向“一角咖啡”项目抛出橄榄枝，除了在院内免费提供一百多平方米的经营场地，还帮他们更新设备，免去水电费，让“一角咖啡”轻装上阵。

一场“双向奔赴”的温暖

曾政来到“一角”咖啡任职后，如鱼得水，每天都能和心爱的咖啡打交道，还有一份满意的收入。张凌云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，每天和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在一起，总有说不完的话。

在这里，他们得到了充分尊重。

“我们听不见，感谢您的理解”“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，我选择带着缺失上路”…….在咖啡厅里，处处有这样的字样，说明了自己的不同，也提醒顾客温柔以待。

显眼处有每位成员的介绍，名字是什么，擅长什么。

医院的医生护士、病人家属，都喜欢来“一角”喝一杯。病人家属王女士最爱拿铁和摩卡，“很喜欢这里，咖啡师们的笑容太治愈了。”

护士小潘下班后也喜欢来一杯手冲。她捧着咖啡杯，翻阅一本书。抬起头休息时，偶尔能撞见某个咖啡师温和的眼神。

一个无声的笑容，胜过千言万语。

医院普外科一位教授天天都会来买咖啡。他说，这不仅是一杯咖啡，是让公益成为一种习惯，与此同时，这群年轻人也在鼓舞着自己。“其实啊，这就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店，只不过和店员沟通需要手写，仅此而已，希望大家都以平等的目光来看待他们。”

为了感谢医院支持，咖啡师们研发出一款“松山咖啡”，加入了暖胃又暖心的姜黄，还有自己种的薄荷和迷迭香。

张凌云在这里收获了很多，事业、朋友、温暖。“有顾客告诉我，能在这里找到治愈感，其实我也从他们体贴、友善的举止中得到了治愈，爱是双向奔赴的情感。”

每卖出一杯咖啡，就向重庆残疾人基金会捐款一角钱。自从今年1月试营业以来，“一角”已经卖出了3907杯咖啡，捐出了390.7元。

他们和我们不一样，也和我们一样

咖啡店目前有3名正式员工、2名实习学员。在朱佳云眼中，每个人都有可爱之处。

52岁的郑毅亲和力强，画得一手好画，从来不发脾气。他家里有80多岁的父母需要照顾，于是店里特批他可以提前下班；曾政私下很严肃，工作时一丝不苟，对咖啡品质达到了苛刻的地步；张凌云率真、阳光，篮球打得好，帅气的外表让人误以为是小哥哥，常有女孩跑来想加微信；徐梦琪开朗、爱笑；新来的00后陈小斌还在实习阶段，腼腆又认真，特别珍惜这个工作机会，正在努力“转正”；店长董雪梅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手语交流，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每位店员。

每天下班后，大家会在微信群里开总结会，靠打字你一言我一语，热闹得很，没有人被孤立和差异对待。

聋人咖啡师的艰难，朱佳云也看在眼里。虽然听障对于咖啡师的影响相对不算太大，但仍然比一般人多费很多力。

比如打奶泡时，他们不能从声音进行判断是否打好，只能观察状态、奶泡的大小和密度。有的人因为听不见，反应力会慢一些，也被误会过受到委屈——病人来询问“门诊怎么走”，店员们听不到，对方还以为他们故意不理人而去投诉。

他们可以做很多，我们能做的也很多……

在咖啡馆运行第一个月结束后，大家约着去吃了顿火锅，有人端着酒一饮而尽，对朱佳云打出了一行字：

“这个月，我过得特别快乐，很喜欢这份工作，谢谢你！”他们不善表达感激，但朱佳云看到了他眼里闪烁的泪光。

“聋人群体因为听不见，内心宁静，不易受外界感染，做事会专注、更投入。”他说，他们大部分的就业选择就是进工厂，在流水线工作。其实可以从事的职业有很多：家政、园艺、宠物美容、收纳整理师等。而且对于很多工作，他们是有优势的：比如一角咖啡的店员们观察力敏锐，只要看到顾客一走就马上收盘子，而不是站着玩手机。“他们眼里全是顾客。”

在“一角咖啡”背后，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——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校长李龙梅。

她也一直在探索，如何让聋人群体拓展更广阔的空间，让他们将视力用到极致，去弥补听力上的障碍。学校设置了研究聋人就业课题，由重庆市残联提供专项经费，学校选拔人员，免费培训，还要推荐就业岗位。“一角咖啡”的4名咖啡师就来自于特教中心组织的首期残疾人咖啡师职业培训班。更多人惊喜地发现，在这群听障孩子身上，蕴藏着巨大的潜能。

“他们有无限种可能，关键是社会要去真正接纳他们。”李龙梅也希望，这个包容度能再多一些。

这家咖啡厅就像一扇窗，打开这扇窗户，会有更多人了解如何给予残疾人群体真正的尊重和帮助，也能让残疾人学会如何与社会自如相处。

所以，您有兴趣去喝一杯吗？他们最大的快乐，就是做出一杯回味无穷的咖啡。

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 摄影 邹飞 视频编辑 李贵兴

编辑：邓晞

责编：林祺

审核：张松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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